(一)
被切成了块状的鸡腿带着骨头和昨天剩下的米饭一起翻炒着,诱人的香味逐渐弥漫。
冬天虽然有诸多不便之处,但对于这个小山村而言,起码还有一个优点——那就是各种食物不容易变质。
寒冷的天气就是最好的冰箱。
苏酸酸终于不用总是托着腮帮看钟九做饭了,两只毛茸茸、圆滚滚的小鸡成了她的新‘玩具’,时不时地戳上一下,或者捏一捏脑袋上稀疏的毛发,玩得不亦乐乎。
钟九用牙齿咬开了啤酒瓶盖,‘呲啦’地往锅里倒了些许,小麦的清香混着肉香与米香,再抓着锅柄用力颠一颠,火焰像是要在炒饭上直接燃烧一样,让米粒带上了几许金色的焦脆。
橘色耳朵的小猫妖瞪圆了眼睛,两只耳朵用力地抖了抖:“好香!!”
“坐好,吃饭了。”钟九微微侧目看了一眼一下子凑得很近的苏酸酸,将锅里的炒饭倒进了两个碗里。
多的那份是她的,少的那份才是自己的。
啤酒照例已被准备好,今天他特意拿了个大瓷碗,这家伙的岁数恐怕比他的年纪还大。
碗壁上满是冰裂纹,看起来像是碎裂后重新黏合起来的一样。
然而事实上恐怕比新时代制造的碗还要结实得多。
在碗底,可以看到四个模糊的数字,但只能看清前面的「199」,至于最后一个,早已被磨得只剩下一点红色的印记了。
啤酒被‘咕咚咕咚’地倒进碗里,倒了满满一碗,酒瓶里也只剩下了一半不到,这些就都归钟九了,他也懒得拿碗,直接对着瓶子喝。
今天中午的阳光不算灿烂,但好在多少有一点,一束光芒照在了他的脚上,让他忍不住轻轻抖起腿来。
有段时间在工地上干活,那会儿也是天天喝酒,因为不喝点酒,都无法麻痹自己那疲惫的神经。
那时也是抖着腿,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快乐,但不像现在——此时的他,才是发自内心的愉悦。
无论接下来的生活还有多少麻烦之处,但最起码就在这一刻,他感到的自由与快乐是不掺任何虚假的。
……
(二)
苏酸酸已经习惯了钟九的吃饭速度,所以也跟着细嚼慢咽起来,如果是往常,肯定会先吃完,然后坐在一旁默默等着他,但今天却只是稍微比他早一点吃完而已。
碗里的米饭一粒不剩,就连油脂都被舔得干干净净,甚至让人感觉都不用再拿去洗了。
一大碗啤酒下肚,让苏酸酸眯起了眼睛,趴在了竹棚外的那个大石头上,懒洋洋地晒起了太阳。
钟九照例洗着锅碗瓢盆,早晨刺骨的冷水在此时似乎温柔了不少。
眼见他洗好了碗,苏酸酸才困倦的从石头上爬了起来,伸懒腰的同时,身后的橘色尾巴也跟着绷得笔直,像是一根长长的天线。
“钟……”
“慢走。”钟九抢先说道。
“诶——干嘛啦,酸酸还没把话说完的嘛!”
“回去继续睡觉吗。”
“不是啦,酸酸可是有很多要忙的哦,冬天快到了,得准备暖和的小窝才可以哦!”她眨着那在阳光下格外清澈的碧绿色眸子,“那走啦,今天的也很好吃哦,明天见!”
“晚上要来吃零食吗。”
“不用啦,吃得很饱!要节省食物哦!”
钟九没有挽留,也没有让她不必客气,他甚至没有点头或者摇头,没有任何的表示,只是这么默默地看着苏酸酸轻轻摆着那橘色的细长尾巴,渐渐消失在了长长的下坡里。
……
(三)
如果不是想偷懒的话,山村里总有干不完的事儿。
钟九把作为晾衣杆用的竹子架好,用剩余不多的麻绳紧紧捆住,这样就不用担心它会被风吹跑了。
他又撒了点米在地上,让两只小鸡自己解决午餐的问题,然后就提着装了工具的竹筐往山上走去。
——那是塔楼的后方。
看起来和后面的山被深深的悬崖挡住,想要过去,好像只能走到村口,再从其他地方绕过去。
但实际上,有一座古朴的石头拱桥被隐藏在山壁上。
塔楼的后方有一条略显陡峭的楼梯,下去后再左转,就能看到一块天然的平台。
山,总是下面粗上面细的,而这块平台的正对面,就是另一座山体相对粗些的部分,也就意味着——距离这边更近。
拱桥就架在这里,只不过两侧没有河水,只有无法抓住的空气。
即使有护栏,也有可能会摔下去。
虽说下方是河流的上游,但这个高度掉下去,恐怕和直接撞在水泥地上也没太多区别了。
但小时候的他却从未怕过,每次走过拱桥的时候几乎都是奔跑着的。
再踏上这座桥时,熟悉的感觉并不多,更多的还是生疏。
踩在这样的桥上,就像是踩在云层上一样。
青苔覆盖的桥面有些湿滑,让他的步履变得格外小心。
青石块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,钟九在一块石头上看到了自己刻下的小字。
虽然有些模糊,但还能勉强看清。
那是自己小时候歪歪扭扭的字迹,像是一堆扭曲的蚯蚓。
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:「等我去了外面的世界,就不再回来啦!」
年少无知的他,总是把外面那未知的世界在心中描绘得格外精彩和美丽,仿佛那是一个去了就肯定不想再回来的天堂。
多么简单又幼稚的想法呵。
钟九抿着嘴嘲笑了一下过去的自己,甩下那几行字,继续往前走。
冬天的山里,总会有许多从树上自己断裂下来的枯枝,也会有一些已经死去了的树木。
除非木材不够,否则一般是不会砍伐树木来烧柴的。
在许多作品、故事里,树仿佛是恒久不变的,有着比人类长得多的寿命。
但其实钟九很清楚,有些树木的寿命甚至只有十年,虽然算不上短暂,但也称不上长久。
而且每逢冬天,也会有许多树木撑不过去,枯死后倒下。
不必为它们担心,只要不是人为的大批量砍伐,对于树木的数量是不会有多大影响的。
因为来年那些被腾出位置来的土地上,就又会有新的幼苗从土里钻出……
死去的木柴也要发挥最后的价值,那就是作为燃料。
而钟九也觉得在城市里的自己,对于老爷们而言,也是燃料,还是那种即使死了,也得榨干最后剩余价值的燃料。
因此,当他久违地拾取山中枯枝的时候,竟然有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。
当然,就像老爷们顶多在心中为耗材们默哀一下一样,钟九也只是在心中稍稍感慨了一下,就毫无感情地将它们收拢在一起,再用绳子捆住。
有许多分岔的就用斧头劈开,因为单根圆柱体形状的木头,是最好收纳的。
……
(四)
山里本没有路,只是走得人多了,才有了路。
但后来,走的人少了,那些原本被人踏出的路也渐渐被丛生的杂草与荆棘所覆盖,钟九捏着把镰刀开辟着道路,有些费劲地走着。
他看到了一株还年幼的松树,但却已经枯死在了原地。
在树干上有好几个大洞,就像是有凶手将它开膛破肚。
这并非人干的。
而是所谓的益虫——啄木鸟干的。
有些啄木鸟为了获取长期的食物来源,甚至会把虫子放进树的体内任由它们繁殖,时不时就来啄个洞找些吃的。
直到树木实在撑不住,枯死了,它们就会寻找下一个目标。
“……带回去吧。”他仰头看着这棵笔直的松树,不算太大,大概也就三米来高的样子,树干也不是很粗,回去用斧头劈成一段一段,就是非常优秀的木柴了。
他放下背上背着的那一大捆木柴,拿出锯子就开始‘吱呀吱呀’地忙碌起来。
深山中,几乎听不见除此之外的任何声响。
似乎就连虫子都已经死绝了。
……
(五)
即使只是一棵小树,也不是钟九一趟能搬走的。
更别说还有之前收集来的那一大捆柴火了。
他一共分了三趟,才把东西全搬完,已经累得只想坐在石头上休息了。
相比空心的竹子而言,木头可要沉重许多。
处理木柴的事情倒是不用太过着急,哪怕是下雪时,在家里处理劈点柴火也还是没什么问题的。
在大雪来临之前,钟九必须得像准备过冬的动物一样,不断地从外面搬运足够的物资回来,毕竟当大雪封山的时候,出门就会变得十分困难了。
“然后……再去砍点竹子回来吧,囤得足够多了再一口气做点东西……”他只是稍作休息,就顺着下坡出了村,前往那座小竹林。
竹林外,爷爷的坟前,那块没有处理过的石头墓碑上,落着一只有灰色羽毛的鸽子。
它的脖颈是一种渐变的绿,说好听点是很有科技感,说难听点……看起来就像是绿头苍蝇的那种绿一样。
但这也是最常见的家养鸽子之一。
不过这只,大概是野生的。
它歪着脑袋,用那两颗黑豆般的眼睛斜睨着他,虽然是一只鸟,但却好像无处不在透露着鄙视的神情。
以至于钟九怀疑它是一只鸽子精。
但显然山里大概是没有那么多妖精的,这只野鸽子好整以暇地在墓碑上来回踱步,像是在等待着什么。
在钟九眼里,这是一顿鸽子汤。
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绕到它身后,慢慢走了过去。
就像是在故意嘲讽他一样,等到他伸出两只手猛然想把它抓住的时候,这只鸽子就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,偏偏它还不飞高,就落在不远处那棵树的枝头上,继续歪着脖子看着他。
在这无人的山村里,根本没有人看着钟九,所以他也完全没感觉到丢脸,只是默默地看了它几眼,就放弃了浪费力气去抓它的想法。
——他决定下次设个陷阱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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